真實與虛構之間
有與沒有之間
讀者與文本之間
有一天,你在書店買了一本伊塔羅˙卡爾維諾的小說《如果在冬夜,一個旅人》,當你沉浸故事中,忽然間下一頁情節與前面截然不同,於是你拿著裝訂錯誤的書回去換,卻發現更換過後的書居然不是你預期的那本。就這樣,一名好奇的讀者,每踏入一個陌生的小說開頭,便失去深入故事的路徑;正當高潮,翻過去竟是兩頁空空白紙……你大崩潰,卻在回到書店時,店員指向另一個也來換書的女孩,向來一個人讀書的你大驚發現另一名「讀者」的存在。
人只有在兩地之間的旅程中,才覺得孤立。從昨天開始,事情就不一樣了。閱讀不再是一個人的事。你心裡想著此時此刻也正好翻開書的那位女讀者,於是眼前的小說與可能在生活中上演的小說合而為一。
《如果在冬夜,一個旅人》不是一部小說,而是包含十部不同情節、形式、風格,甚至作者的小說,「嵌進」以第二人稱敘事進行的閱讀旅程,組合成一座文字迷宮,當中包羅萬象,天馬行空;此外,透過兩個「讀者」各自追逐故事下落,因為一起進行,閱讀不再是孤獨的事。對故事的追求竟開展成男讀者對另一名女讀者的追求,徹底顛覆了讀者和文本間的關係,故事的可能性也在作者筆下出乎意料神展開,寫出最受讀者歡迎的傳世經典。樹立至今無法超越的高峰,也是作者畢生在小説敍事形式上不斷開創與超越的總結。
閱讀是邁向將要發生的事物,而沒人知道那是什麼;
無論如何,這是一本一旦開始,就欲罷不能的小說。
伊塔羅‧卡爾維諾最受歡迎代表作 X 後設小說及後現代文學傳世經典
楊照/專文導讀
英國《每日電訊報》譽為「一生必讀百大經典小說」
自1979年初版問世以來,這本劃時代以讀者為主角的小說,已是後設小說的殿堂之作。
卡爾維諾曾說:「文學即是遊戲,儘管是嚴肅的遊戲。」
不存在的小說不能寫嗎?每一個故事都非要有個開端和結局不可嗎?
從形式到內容,它別出心裁的種種設計,既吸引了讀者注意,也開拓了新的文學起點,讓讀者必須積極參與小說意義的生產。
如果在冬夜,一個旅人
故事開始於一個火車站,火車頭噗噗噗冒著煙。第一章開頭是一個上氣不接下氣的活塞,第一段開頭是一團黑煙。火車站惱人氣味中飄來一陣站內自助餐飲店的味道。有人透過毛玻璃向室內看,他拉開咖啡館的玻璃門,一切都霧濛濛的,室內也不例外,彷彿近視眼,或受煤渣刺激發炎的眼睛所見。書頁宛如老火車車窗的毛玻璃,煙雲落在字裡行間。這個晚上雨不停,男人走進咖啡館,解開潮濕外套的釦子,一團水霧蒸騰纏裹著他,雨中亮晶晶、看不到盡頭的月臺上發出長長的笛鳴。
跟火車頭一樣嗚嗚叫噴氣的是咖啡機,年邁咖啡師的加壓動作彷彿開啟了某個信號,至少第二段字字句句的感覺很類似:這一段描述方桌上的撲克玩家把原本攤成扇形的紙牌收攏放在胸口,同時扭轉脖子、肩膀和椅子看向新加入的那個人,坐在吧檯前的客人或舉起咖啡杯,瞇著眼睛對咖啡輕吹,或神情異常專注地啜飲快要溢出杯口的啤酒。貓咪拱起背,櫃檯人員關收銀機發出叮的一聲。所有這些跡象加起來說明這是一個縣城小火車站,不管誰走進來都會立刻受到矚目。
所有火車站都大同小異。燈光能不能照亮光暈以外的地方不重要,總之這種地方在你記憶裡不陌生,即便所有火車都離站了那味道依然不散,那是最後一班火車離站後屬於火車站的特殊氣味。火車站的燈光和你正在閱讀的文字似乎意圖消解而非指明被薄霧和黑影輕拂過的那些東西。今晚是我這輩子第一次在這個火車站下車,卻覺得已經在這裡度過了一生,在這間咖啡館走進走出,從月臺上的氣味到廁所潮濕木屑的氣味,所有一切混雜成一種味道,等待的味道,是電話亭裡撥出去的號碼沒有回應只能把銅板收回來的那個味道。
我在咖啡館和電話亭間來回。除此之外,你對那個叫做「我」的男人一無所知,你對這個只叫做「火車站」的火車站,在火車站外只有得不到回應的電話撥號、在某個遙遠城市的漆黑房間裡響起同樣一無所知。我放下電話聽筒,等待銅板嘩啦啦掉下退幣口,回頭推開玻璃門,走向一團水霧中等著被擦乾的那一疊咖啡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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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塔羅.卡爾維諾 (Italo Calvino,1923-1985)
出生於古巴,成長於義大利。二次大戰期間他加入抗德游擊隊,1945年加入共產黨,戰後於都靈大學文學院取得學士學位。
早期的作品都以新現實主義小說風格為主,如《蛛巢小徑》、《最後來的是烏鴉》,後期的作品則往幻想與寓言的方向發揮,進一步探討現實和想像之間的聯繫和對立,如《阿根廷螞蟻》、《我們的祖先》三部曲。
1960年代中期起,長住巴黎15年,與李維-史陀、羅蘭.巴特等有密切交往,時期代表作為科幻小說《宇宙連環圖》,獲美國國家書卷獎。
1970年代,卡爾維諾致力於開發小說敘述藝術的無限可能,陸續出版了《困難的愛故事集》、《看不見的城市》、《不存在的騎士》和《如果在冬夜,一個旅人》,奠定了他在當代文壇的崇高地位,並受到全義大利人的敬愛。
1984年出版《收藏沙子的人》。1985年夏,他突患腦溢血,於9月19日辭世。1986年,短篇小說集《在美洲虎太陽下》出版。1988年,未發表的演說稿《給下一輪太平盛世的備忘錄》問世。1994年,富有自傳性色彩的《巴黎隱士》結集成書。1995年出版《在你說喂之前》。
2014專訪義大利文譯者倪安宇
如果就一本書的完成而言,讀者是旁觀者,間接透過文字體驗人生。對她而言,譯者在作者與讀者之間所詮釋的,又是什麼角色?她坦言,翻譯過程中,她更照顧到的是作者,「每一位作者的為文風格不同,身為譯者,其實是要變成他的化身,或者我變成他筆下的人物。這意味著:譯者唯一要做的事情是,將自己定位為演員,把劇本讀懂了,了解編劇想說的故事,了解每一個角色在故事中的意義。譯者就是要負起這個責任。」她贊同翻譯是一種文化殖民,若是將其過度中文化,便是一種文化霸凌。除此之外,譯者自身更要大量閱讀不同風格的華文創作,了解中文的各種書寫風格。
若有機會,倪安宇期待能重新翻譯卡爾維諾的《如果在冬夜,一個旅人》。正如前述,透過翻譯,她總能更精讀一部作品。雋永的卡爾維諾式創作,她想再多所認識,並理解。談到這裡,倪安宇告訴我們一個有趣的巧合,《如果在冬夜,一個旅人》述及的是讀者所扮演的角色,正好這本書在義大利出版不久,艾可的《讀者的角色》出版。兩位義大利文學界最重量級的人物,不約而同在同一時間埋首於和「讀者」有關的作品,英雄所見略同,不同之處只在於艾可以論述、結構剖析的方式為文,卡爾維諾則以小說表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