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鄒欣寧

「我的故事真的代表很多人,我死了就沒人知道了。我出書時已經80多歲,我知道的,在我之後的人都不知道,在我之前的人都死了,所以我要說的是別人不知道的事。」

85歲時,齊邦媛寫成25萬字的家國回憶之書《巨流河》,出版後引起華人世界一陣不小騷動,採訪邀請、讀者來函、評論......不斷寄至出版社與齊邦媛的信箱。這些因《巨流河》而生的文字,正是《洄瀾》一書的主要內容。

光是讀者來函,就超過六百封。這些多半以手寫、貼上郵票寄送的信件,齊邦媛珍而重之,「我每天晚上都會把信拿到床頭再看一次,也想一一回信,但年紀愈來愈大,很多事情做不動了,信沒法好好回,很抱歉。出這本書,很大的原因也是因為沒有回信,所以用這書把(後續)情況說一說。」

《洄瀾》固然是《巨流河》的補充,然而這些來自外界的書簡、評論,讀來卻很有續集的戲劇感。齊邦媛的學生,作家簡媜不僅在《巨流河》成書過程扮演協助、鼓勵她著書的推手,兩篇精采側寫更補足了成書中、出書後,齊邦媛的心境流轉,以受業晚輩與文學同袍之筆娓娓道來,深情動人。

《巨流河》在中國出版所引起的迴響,更是齊邦媛想都沒想到的。「我以為這書在大陸是出不了的。」沒想到,《巨流河》不只出成,書中對二戰前後中國局勢的回顧與戰後來台的「移民經驗」,無疑引起了中國讀者的好奇。十餘家媒體透過書信、電話、親自來台與齊邦媛進行深度採訪外,她也獲頒《南方都市報》所辦「華語文學傳媒大獎」的「年度散文家」獎項。

更出人意料的是讀者來函。由於書中所述人物涵蓋一整個戰禍離亂的世代,許多髦耋讀者的信件,除對齊邦媛寫出同代人的回憶致謝外,或有詢問,或為書中人物的行蹤「補遺」,使《洄瀾》與《巨流河》宛如拼圖般,會合成一部凝聚集體情感的民族之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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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邦媛(1924-2024)

一九二四年生,遼寧鐵嶺人。國立武漢大學外文系畢業,一九四七年來台灣。
一九六八年美國印第安那大學研究,一九六九年出任中興大學新成立之外文系系主任,一九八八年從台灣大學外文系教授任內退休,受聘為台大榮譽教授。
曾任美國聖瑪麗學院、舊金山加州州立大學訪問教授,德國柏林自由大學客座教授。
教學、著作,論述嚴謹;編選、翻譯、出版文學評論多種,對引介西方文學到台灣,將台灣代表性文學作品英譯推介至西方世界。

巨流河

巨流河

讀了巨流河,你終於明白,我們為什麼需要知識份子
「當我記下了今生忘不了的人與事,好似看到滿山金黃色的大樹,在陽光中,葉落歸根。」-齊邦媛

苦難時代的信史 文學救贖的詩歌
一部反映中國近代苦難的家族記憶史
一部過渡新舊時代衝突的女性奮鬥史
一部台灣文學走入西方世界的大事紀
一部用生命書寫壯闊幽微的天籟詩篇

書的記述,從長城外的「巨流河」開始,到台灣南端恆春的「啞口海」結束.........
巨流河,位於中國東北地區,是中國七大江河之一,被稱為遼寧百姓的「母親河」。
南濱渤海與黃海,西南與內蒙內陸河、河北海灤河流域相鄰,北與松花江流域相連。
這條河古代稱句驪河,現在稱遼河,清代稱巨流河。
影響中國命運的「巨流河之役」,發生在民國十四年,當地淳樸百姓們仍沿用著清代巨流河之名。

作者齊邦媛的父親齊世英──民國初年的留德熱血青年,九一八事變前的東北維新派,
畢生憾恨圍繞著巨流河功敗垂成的一戰,
渡不過的巨流像現實中的嚴寒,外交和革新思想皆困凍於此,從此開始了東北終至波及整個中國的近代苦難。
作者的一生,正是整個二十世紀顛沛流離的縮影。

本書嘔心瀝血四年完成,
作者以邃密通透、深情至性、字字珠璣的筆力,記述縱貫百年、橫跨兩岸的大時代故事。
獻給──所有為國家獻身的人。

《巨流河》歌聲中的故鄉-楔子

二十世紀來臨的前一年,我的父母出生在中國東北遼河流域相距二十里的鄉村。他們所繼承的豐饒大草原,本是「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豪邁牧者的原鄉,但是兩千年的中國史,幾乎全是這大草原的征戰史。自漢唐盛世,成就了多少漢族英雄人物;而蒙古人和滿族人,也曾策馬中原,建立了前後四百多年的元、清兩朝。齊家是自山西太原府來的漢人,定居在遼寧省的鐵嶺縣,我家莊院范家屯距清朝「龍興之地」赫圖阿拉很近,距瀋陽一小時車程。我童年在祖母身邊曾聽長輩說,長城修到鐵嶺就停了;十七世紀,清朝進了北京以後,康熙皇帝下詔不再修長城。自秦到漢、唐、宋、明,邊患未斷,明末,滿族大軍長驅直入,長城延袤數千里,何能阻擋?

到了清末民初,東三省一百二十三萬平方公里的大草原已確屬中國版圖,可是內憂外患,國勢日弱,引來接壤數千里的俄國邊患和日本的侵略。她土地資源的豐饒,使她成為災難之地,但是大草原上世世代代騎射千里的倔強靈魂卻也無人能夠征服。

我出生在多難的年代,終身在漂流中度過,沒有可歸的田園,只有歌聲中的故鄉。幼年聽母親幽怨地唱〈蘇武牧羊〉,二十年後,到了萬里外沒有雪地冰天的亞熱帶台灣,在距南回歸線只有百里的台中,她竟然在我兒子搖籃旁唱:「……蘇武牧羊北海邊……」。我說:「媽,你可不可以唱點別的?」她有時就唱〈孟姜女〉。她說自從十九歲嫁到齊家,一個月後丈夫出去讀書,只曾在暑假中回家幾次,回國後參加革命,放逐流亡,不能還鄉。她守著幼小兒女,和蘇武當年盼望小羊長大再生小羊一樣,支撐幾乎無望的等待。直到三十歲她才出了山海關,坐了三天兩夜的火車,終得一家團聚。從此,隨夫越走越遠離家鄉。除了〈蘇武牧羊〉,她從沒有唱過一首真正的搖籃曲。

我生長到二十歲之前,曾從遼河到長江,溯岷江到大渡河,抗戰八年,我的故鄉仍在歌聲裡。從東、西、南、北各省戰區來的人,奔往戰時首都重慶,顛沛流離在泥濘道上,砲火炸彈之下,都在唱,「萬里長城萬里長,長城外面是故鄉……」故鄉是什麼樣子呢?「我的家在東北松花江上……」唱的時候,每個人心中想的是自己家鄉的永定河、黃河、漢水、淮河、贛江、湘江、桂江、宜江,說不盡的美好江河,「江水每夜嗚咽地流過,都好像流在我的心上。」

我的一家,永遠未能還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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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間書房住成了一個充滿感恩的家
八十歲後的日子,是齊邦媛看過最多的日升月落,以及擁有最多自主安排的時間與空間

書和人一樣,若不能世我兩忘,就繼續寫,繼續印吧。我這本散文集,在停印十多年後又出新版,也是值得欣慰的。當年我在教書之餘全力編選集,做英譯,只有隱地相信,我應該寫自己的文章,而他也樂意出版我的書。最欣喜的是,今日我仍然是爾雅的作者。

輯一是完整保留的原版。由退休那一天的心情回頭看初見臺大的迷惘;由最後的人間行腳到朋友的離散,自己今日讀來感覺分外的親切。

輯二,是初入養生村五年的日記(真正的一生中的一天)。日記原該是屬於自己的真實,是人生活的隱密領域,並非向別人傾訴或表白。但是許多人問我,八十歲時說:「還有自己的生活要過。」︱是怎樣的生活、怎樣的過法?我如何把一間最後的書房住成了一個家?

直到我住進了這個山村,一生從未看過這麼多的日升月落,也從來沒有這麼多可以自主安排的時間與空間。在這裡我不再牽掛、等待,身心得以舒展安放,俯仰自適。在明亮的窗前或燈下,開始一筆一畫寫我生命之書《巨流河》,需要舒解的時候,看看想看而未看,或一再重讀不厭的書,上天賜我這些額外的歲月,每一天都令我感恩。

感謝席慕蓉允許我用她的油畫〈月夜〉作封面,我二十年前看到原畫即不能忘,那雖是夜晚的色彩、光影流轉湧動,卻滿是生命的盼望。原是畫家回憶幼時依依父親膝下在南京玄武湖泛舟的心情,我竟在畫中看出一些流離人生對短暫幸福的依戀。 如今它也成了我永久的收藏了。

齊邦媛作品